又是一年夏末。
因为上的是初中高中连读的学校，刚满十五岁的唐宁对于即将自己升入高中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实感。
其实他对自己已经十五岁了这件事也没什么感想。
他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每一天的日常罢了。
一盒鱼香肉丝盖饭，十四块五毛。
一瓶可乐，三块。
好了，今天的晚餐有着落了。
蛋糕……今年就不拿了吧，反正许下的愿望从来就没有实现过。
就连得到的承诺也没有。
什么回来……什么守护……
到头来，自己已经是彻底地孤身一人了。
这样想着，唐宁快步走过已经涨价到二十块的小奶油蛋糕，像往常一样去柜台结账。
在路过某排货架时，有一只手突然从视野盲区里伸出，抓住了他的衣角。
“嗯？”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唐宁瞳孔猛地收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了伸手抓他衣角的人。
对面那人也直勾勾地凝视着他的脸。
二人相顾无言。
过了良久，唐宁被一个提着篮子的大妈不小心撞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走。
“等一下！”看到唐宁的反应，那人好像相当意外，然后就有些急了，大声在他背后呼喊。
“等一下！你给我站住！宁宁！”
“……”
唐宁愣怔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这个称呼，有多久没听过了呢？
他转过身，慢慢走向叫住他的那人……身后的蛋糕货架。
还是买一个吧，今年算是灵验了。
……
“都说了等一下了！唐宁！你给我停下！负心汉！……”
一个聒噪一个沉默，两人就这么从便利店走到了唐宁家楼下。
对于一路上来自旁人的古怪目光，唐宁直接无视掉了，让他很惊讶的是身边这人居然能顶着那种眼神吵闹一路，这与他记忆里那个人的形象已经开始脱节。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更加糟糕了。
转过头去看着这个一路上都在试图引起他注意的人，他露出了笑容。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不喜欢和别人相处并不代表不会，挤出笑容对唐宁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经过几年的练习之后，他甚至能够做到在不同的场合露出最正确的表情。
现在挂在他脸上的笑容，就是标准的“初次见面时的客套微笑”。
也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赵璇珠，最无法接受的表情。
刚刚一路上喊个不停地少女此时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簌簌而下。
唐宁突然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了，明明原来还老是被她嘲笑个子矮来着。
看着泪流满面的少女，他心中感到一阵阵刺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两人才交流不到五句话，他就意识到自己已经输了。
在心里狠骂了自己一百遍“烂好人”，唐宁转身打开了公寓大门：“上去说吧。”
……
电梯缓缓上升，里面的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赵璇珠还在一下一下地抽泣，这让唐宁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小心眼的混蛋，同时又因为女生一哭就投降而惭愧于自己的软弱。
大男子主义和幼稚男孩心态的内部矛盾让两种负面的自我评定交互出现，唐宁同学的对自己的评分达到了历史新低。
好像应该做点什么打破尴尬。
“那个……”他犹豫着开口，却不敢直视身边少女的眼睛。“你的病……没事了吧？”
问出来了，从再见女孩的第一眼，不，是从女孩离开他身边的那一天开始，这就是他最担心的两件事之一。
这种担心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痛苦的感觉在九岁生日那天的夜晚到达了巅峰，然后慢慢转变成了麻木，却从未减少过。
所以他总是失眠，在深夜里流泪。
他其实不是悲观主义者或者玻璃心，如果是的话，早就下去亲眼确认答案了。
听到唐宁主动搭话，赵璇珠先是一楞，没有开口说话，沉默着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舒晴阿姨和赵叔叔最近怎么样？”
“他们都很好，不过在忙工作，没和我一起过来。”
话题结束。
此时电梯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白色背心的大爷走了进来，电梯里再次陷入沉默。
唐宁家在23楼，即使是坐电梯上去也需要时间，这种沉默让两个人都觉得浑身不自在，那大爷倒是优哉游哉地摇着蒲扇哼着歌，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叮——”
终于到了，两人逃也似的离开了电梯，剩下大爷在里面连连摇头：“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不坦率吗？我那小孙子天天往家里带姑娘也没见这样啊。”
进了家门，唐宁随手把自己的晚饭放好，赵璇珠则脱了鞋，光着脚站在门口冰凉的木地板上，有些手足无措。
唐宁心里也是相当尴尬，久别重逢的两人都对对方的经历一无所知，也不懂对方一直以来的心情。他们之所以会像现在这样共处一室面对面站着，只是因为记忆，执念和儿时那似是而非的感情罢了。
该说什么？
该怎么做？
她现在在想什么？
他会原谅我的违约吗？
怎么办？
怎么办？
他们渴望像儿时那样自由的笑闹吗？也许吧。
他们想要来一个随意地拥抱甚至亲吻吗？也许吧。
但现在，久别重逢的两人，究竟要怎样相处，才能算恰当？才能算体谅？
值得苦恼的事情怎么想都想不完。
那就不想了。这是赵璇珠的答案。
“如果再这样尴尬下去，等待我们的肯定是最糟糕的结局。”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忍耐的女孩子，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她已经不想再考虑这考虑那的了，“就算他因为失约而愤怒也没关系，我会一直拼命道歉到他原谅为止；就算他因为孤独而扭曲也无所谓，我会一直引导他到重新振作为止；就算他再也不想见到我了也……也……”
“呜……”
眼泪又止不住了。
唐宁挠了挠头，不知道璇珠为什么又开始哭，此时他已经想通了，璇珠和她的父母都平安无事就是最好的情况，自己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就值得满足了。
至于为什么这么久不联系，也不回来看自己……
做人不能太贪心了。唐宁这样告诉自己。
璇珠这种开朗的姑娘到哪里都不缺朋友，去了大城市，自己这种小地方的邻居又算什么呢？
而且今天她不是回来了吗？
所以，这样就好了，和自己的承诺并不是值得铭记的事情，但璇珠还是回来了，而且她还记得自己。
这样还不够吗？
做人不能太贪心了。
因为恐惧，少女不敢拥抱。
因为克制，少年不敢开口。
“我……我先回去了，我们家房子一直没卖，我还住隔壁。”忍受不了陷入冰点的气氛，赵璇珠决定先行撤退。
“好。”
得到了干巴巴地回应。
就在少女穿好鞋子，神色黯然地准备离开时。
“那个……”
少年终于鼓足了那几乎被七年等待消磨殆尽的勇气。
“我们……继续好好相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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